軍中禁戀 Beau travail (1999)
導演: 克萊爾·德尼
編劇: 克萊爾·德尼 / 讓-波爾·法爾戈 / 赫爾曼·梅爾維爾
主演: 德尼·拉旺 / 米歇爾·索博 / 格萊戈爾·科林 / 尼古拉斯·迪佛休爾
類型: 劇情 / 同性
製片國家/地區: 法國
語言: 法語 / 義大利語 / 俄語
上映日期: 1999-09-04(威尼斯電影節)
片長: 92分鐘
又名: 幹得漂亮 / 出色工作 / Good Work
IMDb: tt0209933
劇情簡介
以絕對遵循教條、榮譽和服從為原則的某法國駐東非殖民地志願兵團,迎來一批新兵,其中最突出的當屬有著英俊相貌和威猛身材的桑泰恩(格利哥力•格林),他同時吸引司令官布魯諾(米修•蘇寶爾)和中尉布格羅普(丹尼斯•拉凡)投來灼熱渴慕的目光。
在接觸中,桑泰恩與布魯諾漸漸表現出曖昧的同性愛意,這引起布格羅普的不快,繼而生出混雜了多種情感的嫉妒,最終,他設下圈套,迫使桑泰恩離開兵團,但他自己也因此結束了志願軍生涯。
花絮
舞蹈場景是一次拍攝完成的。
這部電影激發了格蕾塔·葛韋格成為導演的靈感。
37 年前,米歇爾·蘇博爾曾在戈達爾的《小小士兵》(1963 年)中飾演布魯諾·福雷斯蒂爾。
在 BBC 於 2018 年進行的評論家投票中排名第 43 位的非英語電影。
電影製作人從赫爾曼·梅爾維爾 (Herman Melville) 的一個名為“水手比利·巴德”(Billy Budd, Sailor) 的故事以及他的詩歌“夜行軍”(The Night March) 和“黃金山”(Gold in the Mountain) 中找到了靈感。
這部電影是 Criterion Collection 的一部分, #1,042。
被史蒂文·施奈德編入“死前必看的1001部電影”。
* 原載於 https://www.criterion.com/current/posts/7097-beau-travail-a-cinema-of-sensation
* 原作者 Girish Shambu
* 譯文首發於公眾號 深焦DeepFocus
當德尼的《軍中禁戀》剛登上美國大銀幕時,影評人史蒂芬·霍爾登(Stephen Holden)用了一個精準的說法來概括影片中大量存在的大膽對比,稱其為“性感的樸實”(voluptuous austerity)。他的這一總結被廣泛傳揚,多方位地闡釋了影片,同時預示了它接下來將怎樣為大家所接受。很快《軍中禁戀》便在影迷中得到了一批充滿激情的追隨者,並被2000年美國上映當年被《村聲》(Village Voice)評論家排行榜選為最佳影片——這只是這部影片在眾多榜單中一馬當先的開始。與此同時,多個網站、電影雜誌以及學院期刊都發表了大量關於這部影片的文章。來自各個角落如此廣泛的迴響,對於這部完美平衡了各方張力與對立的作品來說,實屬名正言順。
其中一股張力可追溯至項目初創。本來是接受法國電視台ARTE的委約,創作一個關於“境外之地”的系列,德尼巧妙地歪曲了規則,走向了一個更大的主題——異己性(foreignness)。她將電影置於當下,又將電影的中心放在駐紮在東非海岸前法屬殖民地吉布提的外籍軍團身上。她的目的不僅是探索在未知的土地上作為一個外來者的生存經驗,同時也在探索(用她的話來說)作為“自身的外來者”的經驗。
“無歸屬”這一概念,無論是在外部還是內部意義上,都貫穿著德尼的電影,並成為一個主題,同時也成為這位電影人自己的生活經歷。她出生於法國,成長過程中跟隨作為殖民軍官的父親輾轉於非洲數個國家。她到41歲才拍攝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巧克力》,在此之前她曾是文德斯的副導演,而文德斯正是出了名的對美國以及其文化與景觀充滿眷戀。
當他們一起穿行於美國西南部為《德州,巴黎》勘景時,德尼自問會否也有一個地方她願意將其稱為自己的土地呢。然後她意識到了,對她來說這個地方不是美國不是法國,而是非洲,之後她便去了喀麥隆拍攝《巧克力》。 《軍中禁戀》是她的處女作之後首次回到非洲拍攝。這是她的第五部作品,在此之後她還拍了八部虛構長片,類型、場景以及調性不一,這一部仍然是她目前為止最為人稱道的作品。
《軍中禁戀》的中心是一組男性三角關係。 Galoup中士(德尼·拉旺飾演)是吉布提駐紮軍團中的一份子,對指揮官Forestier(米歇爾·索博飾)充滿仰慕。新兵Sentain(格萊戈爾·柯林)備受矚目,在一次飛機事故救援後吸引了指揮官的注意力。 Galoup滿心妒忌,將Sentain放逐到荒漠之中只留給他一隻故障羅盤。吉布提人搭救了瀕臨死亡的Sentain,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他是否還能活下去。故事以被軍隊開除後住在馬賽的Galoup的回憶視角閃回展開。
德尼將各種材料整合運用到此片拍攝的過程是影片另一股巨大的張力來源。曾經被赫爾曼·梅爾維爾所描寫的男性生活經驗所震撼的她從梅爾維爾的詩歌和小說《水手比利·巴德》出發,提取出了男性團體當中三角關係的敘事手法。她還用了本傑明·布里頓(Benjamin Britten)的歌劇《比利·巴德》來作為士兵們軍事訓練的背景樂,而這些複雜的訓練動作本身也是由芭蕾舞者博納多·蒙特(Bernardo Montet)編排的。
將指揮官命名為Bruno Forestier並請索博飾演,這樣一來德尼直接將本片與戈達爾的《小兵》(Le petit soldat)聯繫了起來——由同一位演員飾演同樣名字的士兵角色。她將自己的電影變成了戈達爾電影在四十年後的某種延續。德尼的編劇,讓-波爾·法爾戈(Jean-Pol Fargeau)則是從編寫Galoup的日記開始整個電影的創作的,這本回憶錄式的日記驅動著電影敘事的閃回與躍進。
許多改編作品通常帶著或多或少的忠誠度將既有的文本轉化為新的電影形式,但德尼改編《軍中禁戀》的方式卻與眾不同:她將一些元素從一系列的原材料中精選出來再移植到一起。 “移植”,這是德尼自己在採訪中特意強調的概念。 “移植”這種園藝技巧(可類比人體的器官移植),將兩棵或多棵植物種植在一起,將它們適應生存的天性相結合同時還保留了各自的特徵。德尼想要創作出一個混雜而互文的複合物,各個元素既強大又條理清晰地呼應著各自不同的源頭。
德尼的電影之強大就來源於它同時訴諸頭腦與身體,它佔據觀眾的全部整體。 《軍中禁戀》敘事克制極簡,對話簡略,以優雅的留白營造神秘感,其在富於理性的同時也是一部以強烈視覺體驗攪動感官的電影。它屬於Martine Beugnet所說的那種“感覺的電影”(Cinema of sensation),作用於我們的本能與身體。德尼和她長期搭檔的攝影師阿涅斯·戈達爾(Agnès Godard)營造出了生動而富有質感的影像,呈現出了陽光明媚的東非大地以及種族各異的軍團士兵們的面孔與身體的原始力量。
然而《軍中禁戀》讓我們的感官為之一振的遠不止於強烈的視聽。 “電影”,正如德尼常說的,“是剪輯”。她一直傾向於快速拍攝精心剪輯的工作節奏(總是和剪輯師Nelly Quettier一起)。她的影像從以一種迷人的節奏展開、跳躍,形成一種無可模仿的獨有美學。例如《軍中禁戀》開場,我們置身於穿行於沙漠的擁擠火車車廂中,幾乎可以感覺到其中的熱浪,接著是兩個大遠景,只看見火車遠遠駛離,留下一溜煙塵,接著又切入一串出乎意料的鏡頭:廢棄的軍隊坦克,風中搖曳的干草,然後是鏡頭緩緩搖過地上的人影,呼應著搖擺的干草,最後才是士兵們的身體。
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這一群士兵——他們閉著眼正在練習。這好像不是軍隊訓練,更像是一種精神冥想活動。接著出現的是陽光下蔚藍海面閃閃發亮的特寫,另一個畫面緩緩地浮現其上,那是Galoup正在寫日記。這個畫面是如此地美麗又突兀,就好像他是在水面下寫字一樣。此外另一組讓人驚訝的鏡頭是一組坐在船上赤裸上身的軍團士兵的中特寫:攝影機緩慢移動,讓我們將每個士兵膚色、體態以及面部特徵一覽無遺,然後突然跳切到同坐在船上的Galoup,穿戴整齊,戴著一頂綠色的貝雷帽。輕微的仰角鏡頭將他的權威與孤立突顯了出來。在這一組三分鐘的鏡頭中,每一個剪輯點是驚人而富含深意的。
將鏡頭瞄準法國外籍軍團,德尼激活了圍繞軍團的文化迷思同時也對其進行祛魅。縱觀電影史,如《摩洛哥》(1930)、《火爆三兄弟》(1939)都將軍團士兵描寫為勇武、追逐冒險的人,並且是標誌性的男性氣質代表。但鮮為人知的是,法國外籍軍團在1831年建立後不久就已淪為殖民工具,所到之處無非引起戰事,掠取資源與人力。德尼將她的故事放在當時剛從法國治下獨立20年的吉布提,使得軍團在此的訓練,甚至軍團在非洲大地的存在本身,都顯得荒誕而不合時宜。
德尼帶著女性電影人的身份,用一種不同尋常的慎重且曖昧的方式從外部去探索男性群體及其成員見的關係。在Judith Mayne撰寫的關於德尼的書中,她指出在這部電影中,軍團士兵們的陰性氣質也如同他們的陽性氣質一樣被強調出來。影片中最令人記憶深刻的場景之一便是他們熨衣、晾曬衣物以及給土豆削皮的場面。即使是軍事訓練的場景也出人意料地沾上一絲陰柔,因為這是由芭蕾舞者編排設計的。 “唯一令我感興趣的就是以電影記錄身體”,德尼曾這樣說。這個信條令她放大了影片中的同性張力,因為攝影機用迷人的特寫捕捉了男性的身體特徵和他們之間的親密情誼。這樣的做法也是對法國新浪潮一個微小但充滿意義的“背叛”——即使新浪潮對全世界無數電影人(包括德尼自己)影響深遠,可它毫無疑問是異性戀中心的(heteronormative)。
不管從畫面還是對話來說,男性的身體都佔據著《軍中禁戀》的中心位置,我們很少提及片中出現的女性。她們全都是當地的黑人女性,要么作為舞者和士兵們一起出現在舞廳裡,要么作為手藝人出現,例如那位拯救了Sentain的織毯女人,要么成群出現在街邊,用困惑的眼光觀察這軍團帶來的奇異景觀。片中有一個令人驚訝的鏡頭跳脫於敘事而存在,那就是Galoup的吉布提女朋友Rahal一動不動直視觀眾的鏡頭,她是如此泰然自若。儘管女性只佔據著銀幕的少數時間,她們的凝視(還包括導演自己的)至為關鍵,使她們成為見證者。正如喬納森·羅森鮑姆(Jonathan Rosenbaum)所指出的,女性是這部電影裡的古希臘歌隊——她們提供了審視軍團的反諷與批判視角。
毫無疑問,《軍中禁戀》還有著電影史上最令人驚奇的結尾。我們看見Galoup躺在馬賽家中的床上,一把槍放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的胸口紋著“為崇高事業而死”(Sert la bonne cause et meurt)。一個大特寫打到他的左臂,肌肉有節奏地顫動,我們聽到舞曲的節奏逐漸響起,那是Corona樂團的大熱歐陸舞曲“The Rhythm of the Night”。鏡頭突然回到了那間滿是鏡子的舞廳,除了Galoup並無他人。他一身黑衣,一開始只是靜止不動,然後開始緩慢從容地移動,最後進入癲狂的舞姿,在房間裡旋轉翻滾,最後離開畫面。
這個場景真的是故事的結局嗎?是夢還是幻想?這些問題固然有用,但每次我重看影片時就變得不再重要——不可能有答案。德尼說在拍攝這一場前,她只是告訴拉旺“將它想像成生死之間的舞蹈”。沒有排練,拉旺只用了兩條就完成了表演。這一場景決不停留在心理分析或是敘事合理性層面,但毫無疑問地令人動容。它摧毀了主觀現實與客觀現實的邊界。電影在此顯露出它同時召喚主客觀的強大力量,自我呈現為一種完全的感官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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